疫情下留美中国学生：花钱、撒谎，就为拿到一份核酸检测回国

纽约，这个光鲜亮丽的国际大都市，一度沦为美国疫情的“震中”，也给李思涵丰富的校园生活按下了暂停键。

纽约大学将于9月2日开学，学生可选择是否去线下上课。

“我当然希望去线下上课了，虽然这一年有这么多的意外和不如意，但只要一想到能开学上课了，总是有一点小期待的。”在开学日之前，李思涵需要去学校排队接受核酸检测。

随着全美高校的返校高峰到来，新冠确诊病例急速攀升。美国50个州有近一半（24个州）的高校出现了疫情。

我们采访的十几位在美留学生中，有人的最大愿望是开学；有人历经艰难险阻，终于回国；还有今年毕业的留学生只希望能在失业大潮中，找到一份工作。

他们的生活在过去的半年里已被疫情、中美摩擦、抗议运动打乱。

【1】回国：花钱、撒谎，就为拿到一份核酸检测

7月29日，周星宇提着两个行李箱从美国德克萨斯州出发，踏上了回国的路。他将途径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、日本成田，辗转40多小时后到达上海浦东。

买到这张回国的机票实属不易，2020年初，新冠疫情席卷全球，中美之间的航班大幅度减少，“一票难求”的情况下，机票被炒到了十几万的天价。

幸运的是，周星宇5月初买到了回国的机票，他发现到了6月要买到普通商业航班的机票，要等到2021年3月了。

留学生要回国有两条路，找大使馆的包机，或自己买票。能否自己买到票成功回国，得看运气和财力。李思涵从3月到7月，订了大概有五、六张机票，在起飞前都被通知航班已取消，她甚至还订了一个保留航班，不幸的是这个保留航班也逃不开被取消的命运。

“我当然想回国，但我真的买不到票，也许是我运气不好吧，”李思涵无奈道。

大使馆包机，需要5天之内的核酸检测证明和健康码。

今年1月前来美国访学的某985大学教授高鑫告诉潇湘晨报，按照美国这边的检测效率，一般很难拿到5天之内的核酸检测报告。此外，美国一定要被发现有了症状，才有资格做核酸检测。高鑫买了三趟航班均被取消，眼下工作签证和房子都快到期了，买了新的机票不知道能否顺利回国，心里非常焦虑。

周星宇乘坐的商业航班没要求5天内的核酸检测，但他就怕有什么变故。

“我就怕突然又要了，上不了飞机，”为以防万一，他做了两次核酸检测，一次是免费的，要10天出结果；另一次是在私人医院做的，一天出结果，需要花费290刀，而且要在问卷上“撒谎“说自己有症状、接触过确诊病例才能预约上。

周星宇在检测前还被问了详细情况，他心虚地“编”了一下，说接触病例时戴了口罩，还是不放心。拿到了电子核酸检测证明，周星宇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。

【2】找工作：“听说简历上是中国的名字，公司就直接pass掉”

周星宇登机之时，身在波士顿的攀攀刚刚做完手上的兼职。今年5月从波士顿大学研究生毕业的她，至今没有在美国拿到一家公司的offer，但她决定再坚持看看。

攀攀目前在给当地的华人公众号兼职写稿，主要写波士顿的豪宅，每天晚上九点多拿到图片就开始写，写到11点多。一篇稿子几十块美金，对于每个月几千美金的生活花销是杯水车薪，但这是她目前仅有的收入来源。

在5月参加了一场没有仪式感的线上毕业典礼后，攀攀开始着手找工作，投出去的简历大多都“石沉大海”，攀攀越发觉得不对劲了。

“之前投美国当地的公司，即使是不合适，一般会给你回邮件说对不起，你可能不符合我们要求，但现在根本没有音讯，一点点反馈都没有。听说如果简历上是中国的名字，美国公司就直接pass掉。”

攀攀进入了一家位于加州的公司的三面，“整个过程面试官跟我聊得很好，但到了最后谈到了签证，公司还是说不好意思，因为疫情的原因，我们不给申请H1B签证。”另外几家大大小小的公司，也在面试中谈到H1B签证后，没有通过她的面试。

H1B是美国向外国技术人才提供的非移民临时工作签证，每年颁发8.5万张。签证有效期三年，可以续签一次。对于疫情中本就经营困难的美国公司来说，直接录取本来就有H1B签证或绿卡的人，无疑是更“划算”的选择。

此外，特朗普在6月22日签署的一项行政命令，更是增加了申请H1B的难度。这项行政命令称，自6月24日起开始暂停颁发H1B签证，至少会延续到今年年底，但持有有效签证与身在美国的均不受影响。

新冠疫情带来的失业大潮，给了特朗普政府向H1B签证开刀的最好理由，政府称限制H1B签证，才能把更多机会留给本国公民。毕竟正在忙着找工作的，不只是毕业生，还有被裁员的人。

申请失业补贴的美国人/CNN

“别说今年毕业的留学生能不能就业，就是跟我同一届2017、2016年毕业的，都被裁员了，”正在谷歌工作的音无对潇湘晨报说，他的中国同学被裁员后，只能拼命地找工作。拿着工作签证的他们失业后，有60天的期限求职，加上公司给的一个月的交接期，他们只有3个月的时间找工作，否则将面临遣返。

“我所认识的被裁员的人，都在四处打听有没有能推荐工作的、能给面试机会的。”

“失业率真的太高了，”走在街上，攀攀看到这几个月流浪汉变多了，她明显地感觉到路人们都在紧绷着一根弦，看上去都不好过。

【3】恶意：“疫情之后，我看到了非常露骨、丑陋的一面”

“迷茫和委屈”，是芝加哥大学大三学生王嘉琳这近半年的感受。疫情开始之前，她过着平静的校园生活，大学里的环境开放、友好，对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都很包容。

“我像是活在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地方，但疫情之后，我看到了非常露骨、丑陋的一面。”最让王嘉琳伤心的，是疫情中美国民众对华人的敌意增加。

美国民调机构皮尤在今年6月至7月对1003名美国人进行的调查显示，他们中对中国持负面观点的人已超过7成，高达73%，比2018年同期增加了26%。仅22%的受访者对中国持正面看法。

皮尤指出，自今年3月美国新冠疫情暴发以来，美国人对中国的负面看法就增加了7%，称主要原因是美国民间普遍认为是中国早期防疫不力，才导致美国疫情失控。

5月的一个午后，王嘉琳和朋友买完东西走路回家，两人都戴着口罩和手套，在等一个路口等红绿灯。当时他们正在聊天，突然两个美国人开着车从身边经过，边开边对他们喊，“你们有病吗？摘掉你们的口罩，滚回中国！”王嘉琳当时觉得很气愤、很无奈，但后来一想，没有必要去争论什么，戴口罩是对自己和他人负责。

还有一次在一个人流量很大的十字路口，她看到有个穿黑衣服的人，用粉笔写了辱骂中国人的话。刺眼的几个字让王嘉琳十分难过。

【4】朋友：白人朋友支持黑人维权，却被抗议者辱骂

没有安全感，是受访的十几位留学生共同的感受。一是美国社会的动荡不安，二是疫情形势依旧严峻的美国，逐步复工复产，很多人都已经不带口罩。

5月下旬，本就深陷疫情“泥潭”的美国，又暴发了“黑命贵”（BLM）抗议示威，每日新增确诊不断创新高。

抗议活动持续了好一阵，店铺被砸或被抢时有发生，经常会有警察执法。“街上很乱，”王嘉琳在自己的公寓里经常听到警车的警笛声、消防车驶入的声音。

“黑命贵”（BLM）抗议示威/法国24小时

李思涵认为，“一些抢劫犯利用这次游行，对无辜的人打砸抢烧，有的店铺甚至被迫关闭。所以说， 这次游行一定程度上给了那些犯罪分子机会。”

让王嘉琳意外的是，她的白人朋友在“黑命贵”抗议中也抬不起头了，有抗议者会因为他们是白人而辱骂他们。

王嘉琳有一个白人朋友去参加游行，想要支持黑人维权，被当时游行的一个黑人辱骂：“你们为什么要过来？就是因为你们，我们才会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对待！”

白人朋友对王嘉琳说起这件事的时候，觉得无奈和委屈，到后来，他也不怎么参加这样的运动了。

“这种抗议到最后，给我的感觉是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，”这给王嘉琳一种

一种停滞不前的感觉，让她和身边的年轻人觉得很迷茫。

【5】与自己相处：每天在家办公14个小时，“和自己斗争”

为避免被感染、保障自身安全，王嘉琳干脆宅在家里，实在憋得慌，就在附近溜达溜达，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。

受访者供图

在近半年的居家隔离生活中，让攀攀感到不安的除了工作，还有物资的紧缺。

“美国人民一碰到疫情就喜欢囤纸，”超市里的厕纸、抽纸和草纸被民众一扫而空，攀攀完全买不到纸，眼瞅着家里的纸巾剩下不到5包，攀攀心里很慌。

“我恨不得每张纸都撕成两半用，擦了嘴再擦手，”攀攀说。

“3月-6月这几个月，厕纸、口罩、免洗洗手液根本买不到，美国简直就是第三世界国家，”音无说，物资的紧张到了现在才稍微缓解，这其中比亚迪还出了一份力。音无所在的加州曾与比亚迪合作购买了5亿个口罩，并在7月下旬追加订购4.2亿个口罩。

受访者供图

长期呆在家中，让李思涵丢掉了规律的作息，还有生活方式。以前的她，12点前就会睡觉，但现在睡得很晚，常常在凌晨两三点才能睡着，第二天上午12点才起。“与其说是居家隔离，不如说在家躺着休息吧。”

李思涵每天起床后就觉得很茫然，因为不用赶着去学校上课，“一下子变得很空，没什么事儿干，所以我有时候即便醒了，也只想赖在床上，玩玩手机什么的，等到肚子饿了，才会自己做饭。”

她瘦了很多，不像以前那样定时吃饭了，经常处于“饿了就吃，不饿就不吃”的状态，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餐。甚至有时候，闲得过头的她连饭都不想做，就窝在家里点外卖。

“不知道等正式上课以后，生活习惯还能不能变回从前的样子，”李思涵有点担心。

也有人在懒散、无聊的居家生活中，不断调整自己的状态。

王嘉琳现在每天都提醒自己，尽量在12点以前睡，“毕竟我作息时间不规律会掉发，我也想保住我的头发啊。”

她还给自己找了个兼职，给学校的网站运营、做一些编程类的工作，每天在家办公14个小时，忙的时候非常忙，闲下来也很闲。王嘉琳并不是被强制性地要工作这么久，“我就是很想忙碌起来，工作14个小时也是和自己作斗争，也可以说是挑战自己吧。”

7月31日晚，周星宇终于成功回国，40个小时没合眼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。他开始期待接下来忙碌的工作，“感觉之前滞留美国的时候虽然很闲，但属于人生停滞看不到希望、无所事事的闲，整天忙着回国什么感觉也没有，虽然隔离后去新城市也会很忙，但我有目标了。”

王嘉琳所在的芝加哥大学将于9月29日开学，“能够开学，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学习和生活正在走向正轨，所以开学是我近期最期待的事情。”

在这个新冠确诊病例逼近600万例的国家，有着近37万的中国留学生。他们的未来被美国疫情反弹和签证政策的摇摆不定增添了变数。

（受访人周星宇、攀攀、音无、高鑫、李思涵、王嘉琳均为化名）

潇湘晨报实习记者 李曾卓 记者张铮 实习生谢晓宇 陆芊芊